苏轼和发妻王弗,可以说是两小无猜的一对璧人,可是冥冥中天意似乎总爱弄人,尤其是对如东坡一样的天才,仿佛根本不愿意让他有过多的欢乐,发妻年纪轻轻就去世了。这无疑给苏轼带来了巨大的打击,记得有一次,王弗的弟弟来看望东坡的时候,在送别时,东坡写下了“坐上别愁君未见,归来欲断无肠”的凄惨诗句,是对妻弟的别情,又是对发妻的思念和怀念,令人不忍卒读。

宋神宗熙宁八年,即公元1075年,苏轼当时正在密州知州的任上,此时的苏轼,已经四十岁了。正如下词小序中所记,正月二十日的那天夜里,作者再一次梦到了自己故去的爱妻王弗,于是便写下了下面这首被陈师道称为“有声当彻天,有泪当彻泉”的千古第一悼亡词。
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
苏轼
十年生死两茫茫。不思量,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
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:明月夜,短松冈。
东坡的这首词说是“记梦”,但实际上写梦的句子,只有下片中的五句,而其他句子,都是带着真挚感情的朴素之词,都是沉痛感人的抒情之字,没有一字不是情真意切,读来让人鼻头一酸,不禁泪如泉涌。

十年生死,生死相隔之后,逝去之人自然无知无痛,但是活着的人呢?也能同样做到无知无痛吗?显然是不可能的。曾经恩恩爱爱的发妻,一旦永诀之后,转瞬之间,已匆匆过了十年,那曾经的美好,不正是“不思量,自难忘”吗?作者利用这矛盾的心理并举,其间的张力,仅六个字便胜千言。这是东坡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和情感。年年岁岁、朝朝暮暮,即便不思,时刻未忘。
“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”,远隔千里的孤坟,无处可说的凄凉和沉痛,格外感人,但我们试想,即便是坟墓就在身边,难道生死之隔竟能“话凄凉”吗?“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”,将现实和梦幻混为一体,将死别后的个人沧桑凝结成了六个字,可是其中的深沉悲痛,却是感人无限。这是东坡对爱妻的深切怀念,也是对自己身世不幸之感慨!当时东坡只有四十岁啊,竟然到了“鬓如霜”的地步了!无限苍老背后是无限沧桑的经历。

下片前五句,才开始真正的“记梦”,是记叙,也是思念。在曾经度过了欢乐时光的故乡家中,熟悉的小轩窗中,是那亲切的容貌和情态,依稀就是当年梳妆打扮时的模样啊!可是,即便是梦中,夫妻生死相见,没有卿卿我我的甜蜜,没有久别重逢的欢愉,只有“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”,可是这无言中更有千言万语,热泪中胜似嚎啕大哭。词至此处,让我们也不禁洒下无言之泪。

最后三句,将梦中拉回现实,又把现实的感受融到了梦中,更显得凄凉无限,“料得年年肠断处:明月夜,短松冈”。长眠地下的亡妻,为了还在世上的亲人,也早已柔肠寸断了吧!那东坡呢?在这种凄凉幽静的明月夜中,又该如何?这番用心良苦,这番苦心痴情,委实感天动地。
东坡的这首词,读一遍伤怀,读两遍心酸,多读几遍,简直让人热泪盈眶、肝肠寸断。读之无言,胜似千言。